「什麼東西可以超越永恆?」
這是認識那個名叫樂兒的女孩的一個月後,她問的問題。
當時他覺得這是個不會有解答的爛問題,因為對他而言永恆是種虛無飄渺不知道定義在哪裡的東西,超越永恆聽起來更像是傳教宣言一類的夢話。總之在他的思考邏輯中,他是永遠不可能去思考這類問題的。
但是身旁的女孩問得很認真,她坐在他身邊的階梯上,階梯環繞著廣場四周設立,天色雖已昏黃,廣場上還有不少舞者,她就這樣盯著那些舞者看,然後很認真的說了這句話。他一開始反應不過來,也不確定到底是不是在問他,因為她看也沒看他一眼。
雖然覺得這個問題很瞎,但是看到她的表情他就無法拒絕回答。樂兒染一頭紅髮,盤得高高的,幾縷髮絲垂下來貼在她的瓜子臉蛋旁,她一隻手撐著下巴,認真思考的表情讓他一方面覺得想笑,另一方面覺得她若是一直這樣文文靜靜的,應該可以迷倒很多男人。
如果可以一直文文靜靜的話。
「哪,在問你話啊?」她突然轉頭,猛地對上她的視線,他嚇一跳。
「......問我嗎?」他在心中閃過一個答案,但隨即覺得那也很瞎,開口的回答是: 「我不知道。」
「.....啊。」她把頭轉回去盯著廣場,沒再說話。他心裡推翻之前的妄想,樂兒是不可能文靜的,天生就不是那樣的個性,她天生屬於豪邁奔放自由,不拘小節大方落落那一型。而也許就因為這樣的個性,她頂耀眼,在人群中顯得格外特出。
包括她的穿著打扮,一身火紅,一頭紅髮;他初見她時在廣場上,她是舞者,跳一首快歌,當時之所以捕捉住他的視線,就是因為那身紅紅得宛如能夠筆直刺他雙眼般,而她在舞蹈中落落大方的肢體動作又是另一種氣質,那展現了絕對的自信,也帶著挑戰極限的味道。與其說她是在表演舞蹈,不如說她在看自己能做到多少,能做到多好。
他對這樣的氣質起了共鳴,有找到同類的感覺。
廣場是舞者的聚集地,來來去去,有初學者也有高手,有集合成群一起練的集團,也有總是獨來獨往的傢伙;廣場是個很自由的地方,沒有什麼太大的限制,場地也夠大。他從一年前發現這裡,斷斷續續會在空閒時過來練。
對於舞蹈他有相當程度的興趣,但他認為自己並不算是個舞者,他沒什麼雄心壯志,不像大多數到廣場上的人想要迅速磨練技巧成為高手,努力打出自己的名聲;對於這個他沒什麼幹勁,他只想試試看自己可以做到什麼程度。
要是某天可以漂亮的做出一個很帥的動作,他就覺得很滿足,但他從來沒想到要把這個動作拿到眾人面前表演,他只想要自己看了爽,覺得自己可以做到這樣的程度,也有點本事可以對自己耍帥,那他就很滿意了。他的舞蹈是為了自己。
所以他不大跟廣場上的舞者有交集,沒想過主動招呼誰,也覺得要是主動招呼誰也不會有話題。他對大家沒有興趣,也不認為會有誰對他有興趣。
直到遇見樂兒,樂兒是他第一個主動想要認識的人。
除了那身火紅和她的舞蹈都耀眼得過份,和她接觸之後他同時也覺得她開朗得超乎他的想像,樂兒總是在笑,哈哈哈很開心似的放聲大笑,她的活潑明快能夠點亮周遭的氣氛;樂兒喜歡快歌,她到場會想盡辦法要求DJ放快歌,快歌一下,樂兒就成了整場的中心,一舉一動她帶著全場的氣氛在走,而她毫不在乎誰在看她,多少人在看她,自顧自的跳出她的奔放自由。
她明顯是整場的中心,她自己也明白這件事,但她跳的是她自己一個人的舞蹈。這點令他深深佩服,也是她最吸引他的地方;那種即使全世界都在看著她,她依然能夠大方落落表現自己的自信。
他很難做到這樣。並非他對自己沒有自信,只是他無法做到徹底忽視觀眾,不管有多少人在看都能徹底專注於自己的舞蹈;也許自己過份懶散而欠缺專注力,他想。
之前他並不在乎,給自己的標準也不高,不管好不好壞不壞怎麼樣都其實不是那麼重要,他的重點只想在舞蹈中打發心情和得到成就感;而認識樂兒之後,他就很難不在意了。
他開始跟著樂兒到處跑,而樂兒屬於人群。於是他也得面對人群,也不得為了面子或是自尊開始在意自己的表現;換句話說在認識樂兒之後,他才開始真正認真在舞蹈上,才開始真正想要做到什麼,不再漫無目的,而是有了個目標。
「喂,喂喂。你睡著了嗎?」有人搖著他的肩膀,他回過神,又對上樂兒的眼睛,她靠得太近,他下意識往後縮。
「你幹麻,看到鬼喔?」搖他肩膀的手順勢推了他一把,樂兒挑起修得細長的眉:「你今天走神嗎?最近失戀嗎?我的長相醜到足以嚇到你嗎?」
他苦笑。「....沒啦。」
「我問你話呢,你都沒在聽。」
「抱歉。」
「我說,你為什麼要跟著我啊?」
他一愣:「你不歡迎?」
「不歡迎還會讓你跟到現在?」他的肩膀又挨了一下,力道不輕,「我說,你根本不像是喜歡熱鬧、喜歡人群的人,根本不像是我們這一群的,只要抓到空檔你就像現在這樣一個人躲起來,每次找你都很麻煩,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跟著我們行動?」
因為我有想追逐的目標,他想,但說出口的是:「.....我也不知道。」
「喂!」她湊近,老實說他實在很不習慣非常近的被一個女孩子盯著:「你不要老是都回答不知道好嗎?」
「......想換口味吧。」而且我想看我的目標,會成為我目標的人,又有著什麼樣的目標,為什麼能夠做到那樣。
「你不會覺得難受,不會覺得不能適應?」
他對這句話有點驚訝,不清楚她是真的注意到他的心情還是湊巧提起:「會啊。」
「那你到底為什麼還要跟下去啊?」
「.....總是要習慣嘛。」他設法轉換話題:「你能不要逼這麼近給我這麼大的壓迫感嗎?」
「呿!」她依言退後,索性站起身一臉不屑:「敷衍,就不相信你會害羞。」
是不會,他在心中應答。她拎起一旁的背包:「那我要走了。」
「拜拜。」
她走下階梯,沒幾步突然回過身叫他:「其實你說不知道的東西,你自己都有答案吧?只是你不想說而已。」
他笑笑不置可否。而她似乎解讀成肯定:「有朝一日我會要你說出來的!」
........需要這麼有幹勁嗎?不知道為什麼對她的堅決態度感到恐懼,他開口:「說什麼?」
「有什麼東西是超越永恆的。拜啦,你等著。」她揮揮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喂。」他知道發出聲音的時候她早已走遠,不過也沒打算說給她聽,恐懼感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錯愕讓他開始認真思考跟著她是不是個錯誤;樂兒是他摸不透的存在。不管是身為欣賞的對象或是身為朋友同伴一類的。
「.........幹麻那麼執著於那種問題。」他根本沒有答案。
他認為自己不會有什麼詩意的答案。也不打算想答案。邊想著,邊在他冒出來的念頭上打個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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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後的深夜當樂兒在街角看到他在自家門外對著一盞路燈發呆,她又問了一次他這個問題。
他並不期待在那個時候碰到她,在他覺得自己狼狽無力的時候都不想碰上認識的人;樂兒不知道是有意還是根本沒發現,忽視掉他的處境忽視現在是深夜,一如往常他們在舞團見面時自然而然的打招呼,這樣的態度讓他感激,也因此止住他轉身跑開的衝動。
「要不要喝?」她遞一罐飲料到他身前,晃啊晃。「真巧,遇到一個跟我一樣也失眠的人,我請你吧。」
「.....甜嗎?」他思考半秒決定不要對她的解釋做任何反駁,把重點放到飲料選擇上,他一向討厭甜食。
「不甜。」她說,他接過去;她在他跟前蹲下,開了另一罐飲料給她自己,他撇到她腳邊有一整袋瓶瓶罐罐:「你是去大採購嗎?」
「恩啊。」她落落大方的點頭。
「你都在失眠的時候大採購飲料的嗎?」
「你都在深夜對著路燈發呆的嗎?」
「.........。」他放棄說話,樂兒依舊是他無法摸清的對象,他始終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些什麼,是非常粗線條還是聰明有技巧的裝傻。
「喂,」她說,看著他的眼睛:「你覺得有什麼東西是超越永恆的?」
他再度把直覺浮上心中的念頭打個叉,把視線移開:「.....我不知道。」
在樂兒開口說什麼之前,他盯著地板把話接下去:「我不知道因為我從來不相信有什麼東西是永恆的。」
「家人啦,朋友啦,感情啦,環境啦,好像沒有什麼東西是會一直不變的,過了一段時間再回來,什麼都變了個樣。好像沒有什麼東西是能夠真正長久的。」
「......說得你好像過得很悲慘似的。」她偏頭思考,看起來非常認真「你還好嗎?你是不是受過什麼傷?」
他噗嗤笑了出來:「太離譜啦,只是遊子歸家的心聲而已。」看她一臉錯愕,他更覺得好笑,越笑越猛,手上的飲料差點掉下去。
「笑什麼啊!誰叫你突然那麼正經八百講得多憂鬱!」她一拳揮過來,他下意識閃開,手一晃,手中的飲料濺了不少出去。
「別亂來啦,全灑光了你要再請我一罐嗎?」
「誰要啊!」
兩人沉默一陣,他趁機大口大口把飲料喝光。撇一眼樂兒又看她望遠方發呆,那表情讓他不想繼續保持沉默下去。
「你為什麼這麼執著於這個問題?」
「什麼?」
「為什麼要一定要問超越永恆的答案?不覺得很虛無嗎?」
「能夠知道的話,不是很有趣嗎?」她說:「曾經有個人給我的答案是舞蹈。他說好的舞蹈表演會讓人記一輩子,並且再口耳相傳給下輩子,再下輩子,不管隔了多久,只要看到都能夠帶給人感動,那樣的舞蹈是超越永恆的,那樣的感動也是超越永恆的。」
「這是你跳舞的原因?」
「是啊。我覺得那樣很酷。」
「也是你現在可以變得那麼強的原因嗎?」
她笑:「我才不強。」
「我去參加過全國性的比賽,」她說,比了個手勢:「咻,第一輪就被刷下來啦;同時我也體認到,自己大概永遠做不到那種境界吧。超越永恆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天份啊,家境,練習時間....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有那麼好的條件。」
為什麼想超越永恆,他想,但沒有問出口,這跟問一個人為什麼要追逐目標一樣瞎。
「......我之後可能沒辦法常回去廣場了。」她說,他對這件事情有耳聞,並不驚訝;廣場聚集的大多是為了興趣而去的舞者,因為工作或搬家換環境等因素來來去去的人,他也已司空見慣。舊的舞者走了,新的舞者會過來。
「你說都會變,那麼你覺得會有多少人記得我?離開了之後,就無法留下多少痕跡了吧?」
我會記得。他想,但當時他只是笑笑,沒有說出口,他知道以他的身份對樂兒說那句話,並沒有什麼效力,對她而言,他記得或不記得並不是真的很重要。他清楚自己對她是什麼樣的定位,所以他只是微笑,讓微笑在臉上持續幾秒:「你很閃耀。」
「你到每個地方,你的舞蹈都很閃耀,也可以很輕易的感動大家。」他看向她,這次換她把視線移開:「如果只看現在不管什麼以後或是永遠的話,你想做的事情,你已經做到了。」
她沒有回話。告別前的最後也只是對他笑笑,他總感覺,有幾分學他的味道。
奸詐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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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兒離開後,舞團散了,他回到一個人在角落為自己而跳的模式,沒有人再問他這個奇怪的問題,但他反而時常會想起這個問題。
他並不會想要超越永恆什麼的,沒有那麼遠大的目標,但那畢竟是他的目標眼中的目標,雖然聽起來不切實際。
他本來想告訴她,對這個問題唯一他被告知的答案是教會學校給的:愛是超越永恆的。
但對她談愛這件事比這個問題更不切實際。
有人問過他是不是對那個曾經在廣場閃耀一時的女孩有意思,又問他若有意思為什麼不去追,他只是笑笑說: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怎麼念,應該要稱做音「樂」還是快「樂」。
他的確不知道。但每每想到她想到她那種爽朗的氣質還有落落大方笑得大聲又開心的模式,他就直接聯想到快樂兩個字。
快樂的,目標遠大到超越永恆的那個女孩,或許也可以稱之為有夢的一個女孩吧?
他想起她的夢,有時比想起她的次數還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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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我實在非常,非常,非常討厭這個題目啊啊啊啊啊!!!(誰想的!?= =)
想要怎麼詮釋很努力的想了很久,這篇文也卡了很久,後來還是拖到四千字........
之前跟友人淰抱怨,他說:那你就不要理題目啊。
我也希望我可以不要理會,但明明是看題作文嘛。
後來他給了句:「炸掉山竹的家,從此超越永恆。」我:「你是認為炸掉之後會出現黑洞之類的東西嗎?」
根本一點幫助都沒有。
結果莫名其妙寫成有淡淡愛情感覺的東西了;至於是不是愛情文就讓它這樣下去吧,耍暖昧是我的專長。(喂)
寫完好累。orz
--柊無 2007/8/21
- Aug 21 Tue 2007 13:48
零柒伍‧超越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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