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號零三

「會，壞掉喔。」醫生的語氣輕輕柔柔，刻意輕描淡寫的意味，聽在他耳裡顯得過份尖銳。「會從內裡開始腐壞，整個都會壞掉喔。」

「你是在威脅我的話，就不必了。」他從診療椅上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襯衫套上，一個一個由上而下開始扣起扣子；他稱為醫生的男人遞過來冷冷的眼光，他沒有避開，但感到心底不安的虛寒正在加深冷意。

「......你知道我講得很認真。」醫生的目光帶著重量，將他打算出口的話壓了回去，或許是心理作用，他再次感受到側腹隱隱的扯痛，加深的冷意抽了心口一鞭，扣扣子的動作頓幾秒。

「聽懂的話就別再亂來了。」

會死嗎？他並不是那麼害怕死亡，見也見過不少，瀕死的體驗也有過，也覺得對這世間沒什麼特別留戀，但也不是說非常的想死，也從沒認真思考這個問題過。

下意識將手覆上疼痛的腹側，他想在那之前他先面臨的應該是劇烈難耐的痛楚，應該是生不如死會讓他開始想求死的過程。

什麼時候開始壞掉的呢.........自己。

活到現在，過了不好不壞的這幾十個年頭，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在自己身體裡種了一個壞掉種子，然後又是怎麼樣施肥澆水讓它結出這個腐壞的巨大果實？

「我不知道，也許吧。大概吧，好像吧。」一隻手覆上前額，他想不起來。胡亂應了些什麼往門口走去，原因不明，但是他想逃避。

逃避和刻意忽視已經變成他的壞習慣了。於是他連怎麼害怕都忘記了，只剩下偶爾心底會有深深的寒意，讓他胸口抽痛，當他意志力薄弱時，那抽痛會伴隨著嘶啞的喊聲以及麻木全身的顫抖。

原來已經很糟糕了。這個身體。

他帶點沮喪，在下午兩點的陽光中走回家，陽光強烈，曬久了整個腦袋昏昏沉沉，暈眩感讓炙熱更加難以忍受，回到住所他只覺得腳軟。

攤在沙發上倒著。閉上眼睛。

－－我壞掉了。我正在腐壞。

－－知道自己正在成為讓自己厭惡的東西真是極傷自尊的事情，也是最好否定自己的方法了。

努力了這麼久這麼多年，結果我是讓自己壞掉了。

他想給自己一個嘲諷式的笑容，但先一步感受到嘴脣的龜裂和乾渴。於是勉勉強強翻身起來打開冰箱，然後發現自己也餓了。

冰箱，意外的打開並沒有冷意。取而代之飄出來的是微微的酸臭味。似乎沒有運轉很久了，他檢查插頭，不知道多久以前被拔掉，也不知道多久沒有再接上去了。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也想不起來。

冰箱裡的食物，壞掉了。因為曾經待在低溫下的關係，呈現冷硬、乾澀的色澤，縮起來縮成一小塊；他知道那吃起來也會是冷硬的，只有一點點原先食物的滋味，大多是冰冷和凜冽，像在吃冰塊那樣。如果冰箱裡不巧冰了氣味很強烈的東西，那麼吃起來的食物也會帶有強烈的冰箱氣味，某種程度而言，也像是在吃冰箱。

壞掉的食物呈現詭異的灰青，那暗沉讓他起雞皮疙瘩，一陣噁心。盯著那顏色和形狀他有想吐的感覺，但想到自己身體裡也可能會呈現這種顏色，他又像中了魔似的一直盯著，反覆覺得噁心，黏膩想吐的不快感侵入血管神經，在四肢爬動著。

他打了個抖，覺得自己是個變態。

冰箱的食物壞掉了。他撇了一眼裡頭還有一罐紅酒，打開來聞一聞，酒味，喝了一、兩口，灼熱感在胃裡打轉，而他內裡的腐壞似乎就被這份灼熱更加清晰的勾勒出來，他感到不快，把酒瓶蓋上，剩下的酒打算倒掉。

－－我腐壞了，我的冰箱也腐壞了，我的酒，也許也腐壞了。

－－酒會腐壞嗎？

他在落地窗照進來的金黃陽光下，盯著自己打開的冰箱思考著；他的影子被拖得長長，扭曲在沒有電，沒有冷氣，飄浮著腐壞氣息，一點也不冰箱的冰箱上。

扭曲支離，早就破碎過很多遍的他自己。

也許會成為腐壞的東西的他自己。

他並不知道要不要決定繼續腐壞下去。

就如同他並不知道要不要決定放棄他自己。

－－腐壞的東西，就是應該要丟掉的吧？

－－是吧......是嗎？

當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真正的心情其實是想哭的時候，也已經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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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因為我受到有人十四行文完成一題的刺激想要寫短；這篇對我來說寫得很快，也應該算短了。(不過也有一千=  =+)寫得很快因為寫的是我今天的心情，所以非常的快。

我寫文章習慣把自己的親身經驗帶進去，或是模仿要描寫的人物的動作，寫到冰箱的時候我特地去開了我家冰箱一次，想起自己以前常做這種事情，開冰箱找東西吃，然後發現沒半點東西，或是只發現之前的剩菜，然後因為很餓又懶，就冰的拿起來直接吃。(胃會不好也是因為這樣吧)，一直到大學我才明白：原來熱的菜是很好吃的(喂)......原來飯不是硬的而且熱騰騰的這麼好吃......當下還有很感動的感覺。

這種很離譜的事情大概只有在我家這種環境加上我這種個性才會出現=      =+

開冰箱的時候我順道再重覆國中高中的習慣，把冰的菜拿起來吃，還順道喝了冰箱裡不知道放了多久，只剩下一點點的紅酒，但是一點酒味也沒有。

回來正好看到某人的視窗，跟他說我去吃了東西，他說吃什麼？我說冰的菜，他說你瘋子，為什麼不去熱？我說，我家廚房離我家有大約一百公尺遠，這麼晚不想要走那麼遠。他說，我家廚房離我房間有一公里，我家廁所離我房間有二十公里。情知他在搞笑他不信，但我瞬間也不想鳥他了。

沒人信我講的是真話是正常。我已經聽夠關於我家很簡陋像人民公社不像個家之類的評語，但我就是這樣從小住到大，長久下來我也習慣，覺得離譜沒關係，但不是在跟你講笑話，也不爽被拿來當笑話講。

誰想要啊。誰家的廚房離自己家有一百公尺遠而且還不是自己家專用而是公用？可是我就是住在這裡。

這篇，想到一個人盯著冰箱的畫面來自於跟某K的對話。因為對當時的話印象深刻，偷偷用了一點。我自己在夏天是滿常蹲在冰箱前思考的，因為我覺得很涼快(喂)，然後被罵浪費電。

但是沒有細刻，因為我寫的時候是二點多，我想睡覺。

我相信某K如果用了這個IDEA會寫得比我好。


--柊無